若愚乡土小说桃花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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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春风桃花开,

淡妆浓抹艳自来。

一场风雨花瓣飞,

唯留余恨遍地哀。

文革期间,上级的要求各大队都临时成立了宣传队。我大队宣传队由大队姜主任担任名义队长,实际组织者是我和另一名笛子吹得很好的运漕镇下放知青范晓春。

姜主任让我来物色人选,我首先想到了桃花姑娘。

桃花是她的小名,大名曹碧玉,是曹叙谱老夫妻的独生女儿,童年和少年在繁华的上海度过的。

曹叙谱是个传奇人物,运漕镇东偶河湾村人,祖上有几十亩薄田,供他读书。老婆是河东晏渡村大地主晏大先生的知书达理的贤淑千金小姐。

后来他投笔从戎,据说是上过黄埔军校,曾在卫立煌将军手下当过副官,上过战场,杀过日本鬼子,负过伤立过战功,上峰颁发给他一柄象征着荣誉的"中正剑“。家屬安排在上海住了多年,就生了这一个宝贝女儿,因三月出生,小名桃花,父妻俩爱如掌上明珠。

他一生见过许多世面,历尽沧桑,内战后,敏锐地感觉到,大动乱时代即将结束,蒋家王朝的覆灭是不可避免的,没有跟随蒋介石逃亡台湾,毅然决然地解甲归田,带着老伴、女儿躲到老家来,在河湾村办了个只有五、六个学生的私塾,老伴则在土里扒拉,聊以为生。枪林弹雨、九死一生地转了一圈,最终还是回到故乡这一方热土。

新中国成立后,他家被划为富农成份,给他戴了个历史反革命帽子,却没怎么批斗他,算是开明绅士吧。

直到“文革”开始,他才被造反派们揪出来,置于大批斗的前沿,每次批斗会总少不了他,但是人们并不怎么恨他,因为他在家乡没有恶迹。

曹叙谱夫妻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。曾劝我加入基督教:“张医生!我己经观察了你很久,你在群众中的口碑还不错,心肠好,看病不宰人,处处为病人着想,思想虽谈不上高尚,可比空喊‘为人民服务’口号强万倍,在当今社会很难得呀!你如能加入我们的基督教,我们所有的教友都会到你的诊所看病,那时,你诊所的业务会更忙,而你全家将会得到上帝的恩赐,将来会升入天堂。”

在现实生活中,理想破灭后产生的惆怅、失落、迷惘的情绪需要理解、发泄、释放,需要找到一个心灵的畏忌,一个心灵的寄托,从而想象自己能够达到一个完美的虚幻的境界。

我说我不信任何宗教,但是尊重别人的信仰,让我参加基督教,心里很难接受,这种必须要我装模作样的说谎作假,亵渎神明的行为,对我而言,不仅痛苦,甚至是不堪设想的。我不信仰一切宗教,却也不能坚信这些宗教完全是毫无道理的。

曹叙谱说:“人这一生,与其羁绊于名缰利锁,不如在心里修圣经、信真主,天堂的大门时刻对你开放,真主欢迎你这迷途的羔羊回归。”

我深深地表示遗憾。

桃花自幼受父母双亲的文化熏陶,又在大城市接受教育,十来岁就知诗书、通音律,要是没有社会大变革,父母会把爱女打造成中国典型的大家闺秀。

自躲到家乡后,父母怕惹祸,要她将一切行踪都隐藏起来,不要抛头露面。然而,她的秀外慧中的气质是藏不住的。十八岁的她已出落得如花似玉般姣好,修长丰满、曲线柔和。“闲静如娇花照水,行动如弱柳迎风”。当我登门邀请她参加宣传队时,她起初不敢相信,一个历史反革命的女儿,谁敢接纳?!

我一再说,“出身不由已,关键在个人”,“有成份论,不唯成份论,重在表现”,宣传队不忌讳你的家庭出身。

我並以身说法,我母亲也曾戴上投机倒把帽子,范晓春的父亲原是教师,后打成右派,我俩现在都参加了宣传队。

其实我对桃花姑娘说的这些话都是违心的,这些年来,讲是一回事,实际做又是另一回事,我的目的无非是要桃花姑娘消除顾虑参入宣传队。

我说,据说你会多种乐器,你到宣传队来为我们伴奏,也可以参加表演节目,宣传队这方面人材实在难找!

她羞涩地说:“好多年都没摸过乐器了,手生了,曲谱差不多忘记了。”

我要求她不妨试一试,让我欣赏欣赏。

她似乎遇到了知音,很高兴,犹豫了好一会,便去房里取来尘封己久的琵琶。

她在调弦时,手指不免轻轻颤抖起来,心里产生一种无比的亲切感,终于定好音,手指猛地一拨,一曲“苏武牧羊”就悲亢地从弦中流泻出来。

我听得入了神,意犹未尽,请她再奏一曲。她平静含笑,纤手一拂,一首脍炙人口的传统琵琶乐曲“春江花月夜”流泻而出。

这首名曲饱含了江南水乡的色彩与风调,表现了春江的静谧恬逸、月的朦胧,营造了一个幽深旷远、清越淡泊的意境,我听得如醉如痴。当然这些乐曲在宣传队是不敢拿出来的。

宣传队里还有曹正华、曹有喜、徐克洲、小栓了、知青范晓春等七八个人,其实整个大队也就这么几个小青年识字。

姜主任倒是尽职尽责,不过他一双贼眼总是盯着桃花姑娘,不断向她献殷勤。

宣传队只能排新节目,无非是样板戏选段,再就是批林批孔内容的三句半、双簧、小合唱等小节目。我们搞得也还有声有色,参加了镇上组织的汇演,到工地、田头演出,宣传国家政策,鼓干劲,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待的任务。

几个月后,宣传队解散了,然而在活动期间,彼此培养的感情是散不了的,其中徐克洲和桃花俩个年青人开始恋爱了。

这得从一件事说起:

某天晚上演出完毕,大家分别回家。为避嫌疑,桃花有意加快了脚步,将克洲远远丢在了后面。

克洲不紧不慢走在桃花后面,越离越远,忽见桃花一个趔趄,斜撑着身子坐在地边,克洲感到很意外,紧走几步赶到桃花跟前。

“桃花,你怎么啦?”克洲站住脚,便大声问。

“没啥!脚崴了。”从桃花眼睛的闪光中,及说话的声音中克洲明显看得出她很痛苦,很不好意思。

克洲伸手去扶,她闪开身子躲避他,又是一个趔趄坐了下来。

克洲不由分说,拉过她的伤脚搓揉了一会儿说,走走看。

桃花免强站起来,刚一动步便痛得牙关紧咬。

克洲不再犹豫,伸出双臂去搂桃花的腿弯和肩下,要抱她起来。

桃花挣脱他的手,耳朵和头颈都羞得通红,头也不肯抬起来,如果被人看见,怎么解释得清?桃花对克洲说:“你扶着我,我走回去。”

克洲便一只手抓住她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,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说:“扶着我的肩膀跟我走。”

立刻,他感到,一个温暖、柔软、似乎也非常芳香的身体便紧贴在他的身上。

一瘸一拐回到家,妈妈迎上来接了。

在桃花家,克洲用火酒给桃花推拿伤脚,缠上了绷带,便告别回家去了。

桃花内心却涌起一种奇异的、从未感受过而又从来都在期望着的激动心情,心中隐隐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欲望,一种爱情的萌芽。

在爱情这块土地上,徐克洲还从未扶犁耕耘过。在宣传队里,桃花的模样、气质、才干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,他似乎发现了一块瑰宝般惊喜,桃花打动了他的心。

少女的初恋是动荡的,狂热的,神秘的,新鲜的。

两人见面都不如以前那么热情大方,反而目光躲闪,害怕四目相对,这种躲躲藏藏的目光却将情感的弦拉得更紧。

在一个薄雾的早晨,牛屯河堤岸一片青绿,河面罩上了一层奇妙的羽纱,流水悠悠,草滩上一层露水像下过小雨一样。

豆蔻年华、楚楚动人的桃花姑娘,已经在河滩放鹅了,她卷起裤脚走在河畔的青草地上,摆弄着一根细长的竹竿,尤如云中的仙女下凡尘。

克洲忽然从河中冒出来似的出现在她面前。

今天运气不坏,黎明时,克洲在牛屯河撮了七八条鲤鱼,将小船系牢,拎着鱼向河堤走来,这才看见了桃花姑娘,红着脸,迅速地递给她两条鲤魚。

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她一阵慌乱,面对克洲固执期待的目光,只有欣然接受。

一天傍晚时分,克洲到龙塘去洗澡,看见她懒洋洋地来到塘边担水,好像故意在蹭。

他迅速上岸:“你好!我们好久没有说话啦,桃花!”

“你都把我忘记啦!”她低下了头。

“我怎么会忘记你呢,一直在想念你,做梦也梦见到你。”

“你不嫌弃我是历史反革命的女儿吗?”

“我也不是根正苗红,我父亲也遭受到陪斗。我们的爱情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!”

"我也是……我要走啦……要被人看见不好!”她挑起水桶往回家的路上走去。

克洲连忙小声说:“今晚九点大堤水闸旁见,不见不散。”桃花只是回头一笑。

这天晚上,天上的月亮通体透明,像刚沫浴过一样,月色多么撩人,月亮就是爱的天使!

圩堤绵长,空旷,娴静,是农村小青年谈情说爱的好场所。克洲和桃花在圩堤上幽会,他们并肩向东漫步谈心,一种奇特而甜蜜的心灵感应默默地延续着幸福美好的时光。

两个月来,他一直在她面前温文尔雅。对这个他喜欢发狂的女孩,他早就应该野一回!但是他不敢,不敢干诟这神圣的偶像。

她感觉到他的局促不安,反而靠近了他,娓娓道:“只要说服了我们的家长,订了婚,到结婚时候我给你。”

夜凉了,他们相互依偎着往回走。

在村子里,曹、徐两姓有世仇,历来不允许相互通婚的,不知这两个人爱情的力量能否能打破这世俗的清规戒律。

徐克洲约我做大媒人,因我在村子是中间派,两不得罪,人缘很好。我义不容辞,很乐意效劳。

曹叙谱很开通,一说便同意了。我花了几个晚上分别到这两姓的几户人家中游说。

解放这么多年了,人的思想也解放了,经我的游说,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。于是老徐择了吉日过了礼,等桃花夠上婚姻办规定的年龄让小两口结婚。我们河湾大队,统共只有来口人,干部却有十多个。主要干部都是上面从外大队调派来的。牛书记是外大队人,共产党员,退伍军人,为人比较正派。暂且不表。

姜主任,也是外大队人,此人既贪且色,是个笑面虎。

自从临时成立了大队宣传队,风流成性的姜主任就被桃花的美色勾去了魂,时时刻刻盯着她,在她面前献殷勤。

这个色狼在他的本大队便和一个小寡妇有染,造成了很坏影响,没办干下去了,才被公社某付书记调到河湾大队任职来的。

这里插一段姜主任在本大队的风流艳史:

这个大队有一千多人口,有一个年轻的寡妇杏枝,原是童养媳,丈夫得了肺痨,结婚两年突然吐血窒息而亡。虽然丈夫死了两年了,她少妇的风韵犹存,难免春心荡漾,遇到姜主任这个老骚客,两人很自然地一拍即合,勾搭成奸。

这事还是杏枝占主动的。这天,杏枝见到姜主任,搭讪道:“到底是大队主任,跟别人就是不一样,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。你瞧你的衣裳领子多白呀!袜子也白,全村就你一个男人夏天还穿袜子呢。我家那死鬼,浑身上下都是汗味,能把人熏死!”

姜主任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女人微妙的情绪,心底的火苗“噌”地窜了上来,开始恣意燃烧,他看出杏枝是个轻浮的女人。

姜主任走近杏枝,贪婪地盯着杏枝鼓胀的胸脯。

杏枝后退一步护住胸脯,声音小得像蚊子:“你是主任,怎么能这样盯着我的……?”

姜主任说:“主任也是人嘛……”说着就一把搂住杏枝……

杏枝故意骚情扭捏一阵,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。

两人亲热了一会儿,杏枝“噗嗤”一声笑了:

“这下,我可知道你这个大主任是啥样儿了。走在人前你是个好干部,脱了衣裳你是个好色鬼!”

姜主任也笑了笑:“食色人之性也!哪个馋猫不偷腥,哪个男人不贪色?”

此后,隔到两天姜主任夜里就偷偷来销魂一夜,丝毫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险。

姜主任和杏枝的姦情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。村里老一辈人十分气愤,觉得败坏了村子的风气,带头抵制姜主任,使他无法开展工作。公社某付书记这才将他借调到河湾大队。

是狼走遍天下吃人,是狗走遍天下吃屎。他的恶习是改不了的。

在宣传队,被桃花的天生丽质迷乱得神魂颠倒。

在他看来,耍一点手段对付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女儿该不成问题,于是时刻寻找下手的机会。

有一天,桃花在院子里洗衣服,正把一件抖开的湿衣服往衣架上凉。姜主任鬼一样溜进院子,悄悄走近桃花,呼吸逐渐急促起来,嘴里的粗气几乎喷到了桃花的后脑勺,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桃花的腰。

桃花大惊失色,当意识到是姜主任时,用肘后击,猛捣他的肋下。姜主任不得不松手。桃花转过身来正色道,你放尊重一点,再不滚走我喊人了!

这一幕刚好被曹小三看到了。曹小三是村里供养的一个十三岁的弱智孤儿。

姜主任尴尬地走出院门。

曹小三迎上说:“原来是姜主任!你怎么跑到桃花家来了?桃花姐一个人在家,被你吓得大喊大叫的!”

姜主任一脚踹在曹小三的屁股上。曹小三匍匐倒在地,弄了个嘴啃泥,爬起来尴尬地对姜主任笑着。

姜主任一再叮咛说,回去不要给旁人乱说!过几天我给你十块钱救济。

曹小三说,你放心,我一向嘴牢,不会乱说的。

可曹小三当天就告诉了时常给他吃的三婶,三婶又告诉了邻居女人,女人们又告诉了自己的男人。就这样,一传十,十传百,没过多久,这件事就像秋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子。

风吹到克洲耳朵里,他去问过桃花。桃花如实告诉了他。他苦于没有抓到现行,只恨恨地说,哼,今后若犯到我手里决不放过这狗杂种!又叮咛桃花要小心点。

当年基层干部们吃喝成风,市里下来人县上招待,县里下来人镇上招待,镇里下来人大队招待。一天到晚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。

这一天姜主任不知在哪喝过酒,已是下午三点多钟,他醉眼朦胧摇摇摆摆地回大队,猛然看见桃花姑娘在大队附近打秧草,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,真是女大十八变啊!好一个小美人。酒壮色胆,见四周无人,大队部也无人,便猛地扑过去,一把将桃花抱住。

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桃花,她使劲地推他、抓他、掐他、抠他、拧他,所有的挣扎都绵软无力。

“不要,不要!我要告诉爸爸!”桃花有气无力地喊道。

“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能把我怎样!”这个恶魔一手捂往她的嘴,以至于窒息,强将她拽到大队部,夺走了她的宝贵的贞操。

桃花缓过来后,一路啜泣着跑回家,一进门便倒在母亲怀里,搂着母亲的腿摇撼着,呜呜咽咽哭起来:“妈!姜主任那个畜生强奸了我,你老人:家给我作主,我不活了!”

母亲听了这话,惊得目瞪口呆,捧着桃花的头哄劝道:“千万别往绝路上想,娘把你养大不容易,你也要替娘想想,没有了你,娘和你老子还怎么活下去!”

母亲喊来曹光谱,小声急促地反复说道:“我家姑娘被姜主任这个畜生强奸啦!”

父亲那有点细麻子的脸大惊失色。

母亲双手在衣襟上直拍:“主啊,真是祸从天降!主耶稣基督,宽恕我们吧,惩罚那个畜生!”

曹叙谱急急忙忙来到老徐家,告诉了这件不幸的事,向亲家讨个主张。

老徐和克洲感到意外,非常气愤。老徐的意见是马上将这个畜生扭送到派出所。

克洲的脸气得煞白,额头暴起青筋,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,除此而外七窍无音。他想,告他也不过判几年刑,太便宜他了!

他转身在墙角悄悄顺了一把大铁锹在手,几个人连夜赶到大队部,撞开了门。

姜主任酒还没有完全醒,沉睡在床。克洲撞醒了他,简单地问了他几句话,没等他回答,就用铁锹照着姜主任的鼻粱拍下去,只一下子,主任就失去了知觉。克洲用脚踢了踢,以为死了,随后,他连夜赶到派出所投案自首。

这边惊动了人,有人连夜将姜主任抬到公社卫生院,经过抢救,脱离了生命危险。

后来,徐克洲被刑事拘留十五天,姜主任被判刑三年。

桃花心灵深处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尖刀在隐隐地割她,折磨着她,一合上眼又挡不住恶魔缠身的一场梦。

我有什么脸去见克洲,往后的日子怎么过?思想上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悲观失望!

在世俗眼里,女人的贞操比性命还重要,何况桃花还是个黄花闺女。她处女时的天真无邪、容光焕发的情怀悄然逝去了,取而代之的是忧郁、苦闷、委屈、犯罪的羞耻。她渐渐地郁郁寡欢,完全变了一个人,似一朵娇嫩的花骨朵,被风雨撕成一瓣瓣。

当克洲来看她时,他成了陌生人。

克洲说:“你说话呀,桃花!别憋在心里。”

桃花憋了很久才放声哭道,“克洲!我对不起你。”

克洲连忙说:“桃花!这不是你的错,我不责怪你!”

但是,父母亲和克洲的劝导一点作用也不起,从此桃花抑郁症曰渐加重,后来又转成精神病,一天到晚不是哭就是笑,甚而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,赤身裸体也不知羞耻。完全失去了理智,连家里人都认不出来了。

此时克洲再来看望她,她也认不出这个曾是她的心上人了。

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,不是天各一方,而是自己就站在她的面前,她却不知道自己时时刻刻想着她。

曹徐两家合力,经过多方医治,时好时犯。如此捱过了三年。

熬到最后,她不是笑不是哭,也不是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,而是臥床不起,咬紧牙关,脸上充满痛苦和恐惧的神情。

母亲整天陪伴着她,形影不离。试图喂她一勺水也喂不下去。渐渐地,渐渐地,停止了抽搐,昏迷过去。

一支洁白的蜡烛在她头前点燃,她的脸显得惨白而平静。克洲用手摸去她眼角的泪痕,又拉住她的手,轻轻用了点力,她一点反应也没有。只感觉她的手渐渐地凉下去,凉下去。

多么美丽的的姑娘啊!天真烂熳,白壁无瑕,安分守纪,像一条静静流过的小溪,像晶莹洁白的冰雪,像上帝派来的天使。

花苞还没有绽放,白壁蒙上了尘垢。没有等到父亲的平反昭雪,没有享受到人间的真情,如今就突然离开了。

皎月如女神

惨遭乌云染

一朝荡涤去

光彩照人间

死者长已矣

生者何所终

泉下相见时

且诉苦与衷

桃花姑娘的骨灰盒安葬在长沟边,扁平的坟丘象征着一场轻如鸿毛的死亡。

安葬后,克洲含泪念了他老子徐兴平起草的悼词:

“姑娘曹氏,讳碧玉,安徽省含山县运漕镇河湾村人。父叙谱,投笔从戎,抗日报国,屡建战功。母晏氏,大家闺秀,温文而雅。父母教养有方,姑娘幼而淑慎,知书达礼,谙精宫商,气吐芳蕙,目含远山,和睦乡邻,皆受其惠,咸为称赞。小人当道,君子蒙尘,世态炎凉,人心不古,道德沦丧,乃至于姑娘不幸遭奸人所掳,凌虐摧残,竟至于含恨至死。呜呼哀哉,世人惊叹共愤!

“姑娘艳骨无言,潜德幽壤,但暗然而日章,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,天惘恢恢,必有报应!仁慈的主啊!请赐予她永恒的平静,用您慈祥的光芒照耀她,安息吧,阿门!”

克洲跪在坟前给姑娘一张张焚烧纸钱。一阵风起,只把那纸钱灰吹得一丈多高,在空中盘旋,久久不落,好像桃花姑娘的幽魂,留恋世间,不忍离别亲人。枯死的树叶被初冬的冷风带起又落下,漫空飞扬,像灵幡像纸钱。成群的乌鸦在村庄上空盘旋,如泼洒向天空的点点墨汁,它们难听的聒噪声加重了人们心头的悲伤和凄凉。

曹叙谱将桃花的那把琵琶赠给了我,他说只有张医生能用上它。

有谁想到,一九七八年,中央有政策,成分论不再提,以后一律叫农民。这就意味着,从今往后,他一家就和村子里的所有人平等了。宣布这件事是开了全村群众大会的,牛书记当着全村老少几百口子乡亲宣佈的。

曹叙谱脱去了历史反革命帽子,改定为统战对象。

牛书记还说了,以前批斗曹叙谱是阶级斗争需要,现在给曹叙谱平反是形势需要,并非冤假错案。

可是有什么用呢?失去了爱女,他很快衰老下去,不一年便辞世了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镇上和大队还送了花圈,真让人啼笑皆非。

这件事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的,人是那样的健忘!不过天理难容,对于那些恶人恶棍,上帝会以无比愤怒的火焰燃烧它、消灭它!

愿他父女的在天之灵幸福,阿门!

最忆是巢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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