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西汉文坛上，司马相如绝对算得上是位名副其实的重量级人物，辞赋写作方面的大哥大。
汉武帝喜欢诗辞歌赋。一次，他读司马相如的《子虚赋》，竟不知司马相如是本朝人，叹息说：“今生未能与司马相如同时，见面无望，实在太遗憾了。”然而，汉武帝的同乡、养狗太监杨得意却告诉他，司马相如不仅是本朝人，而且与自己还是同乡，要想见到他，其实并不难。
听杨得意如此一说，汉武帝立即降旨召司马相如入京。司马相如得旨，不敢稍有怠慢，即刻打点行装，朝行暮宿，匆匆赶往长安，数月后到达京城。
觐见时，汉武帝见司马相如仪表堂堂，昂藏七尺，才思敏捷，博学多闻，果然一表人才，不禁喜上眉梢，甚为开怀滿意。立马降旨众属官，今后在生活等各个方面，务必细心周到照顾司马，不得有丝毫疏忽大意，可千万别委屈了我们的作家，辜负了圣上一片重才惜才之意。
司马相如未料到汉武帝如此看重他，因而倍受鼓舞，创作热情倍增。从此，他跟随汉武帝出宫周游狩猎，遍交士林，吃香喝辣，蹱武权贵。继《子虛赋》之后，旋即又完成了千古扬名的《上林赋》。《上林赋》极尽铺排夸饰之能事，文字色彩缤纷，殿台楼阁，花木丛林，池沼园囿，无不极妍尽态，要有尽有，令汉武帝耳目一新，龙颜大悦。从此对司马相如更加刮目相看，恩信有加。
司马相如此番得到皇上的赏识，笔酣墨饱，创作有成，料定前程无量，“千钟粟”、“颜如玉”，“黄金屋”俱不在话下。便不由得想起，不久前自己还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，现在却一步登天，即将成就梦想，实现当年乘高车、跨驷马的宏愿，这怎不令他思绪如潮，感慨万千！
了解司马相如底细的人都知道，十多年前司马相如与邹阳、终军等游，曾凭借自己的才华，作《玉如意赋》，深得王室子弟梁孝王器重，赠以价值连城的七弦宝琴绿绮以作奖励。在梁孝王那里，司马相如倍受器重，过了几年舒心日子。可自从梁孝王去世，他就失去了生活上的依靠，不得不去投靠他在临邛的好友王吉。
王吉是临邛的县令，为人高义，对朋友更是一诺千金，两肋插刀。为了帮助司马相如，让他在临邛广结人脉，更多接触官员富豪，以出人头地，有意把他安排在临邛最高级的旅馆内，品尝着山珍海味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。还特意招雇数十妖姬，在临近大街的地方为他盥洗沐足捶背，自己则不时地坐上八抬大轿去旅馆看望他，将他捧为上宾。如此一来，就使得很多不知底细的人，误认为司马相如真是个有权有势了不得的人物，纷纷和他结交来往，互寄名刺，馈赠礼品。没事时就聚拢到一起，听他谈天说地，信口神侃。司马相如读书多，记性好，举凡古往今来，四书五经，三坟五典，九丘八索，儒医名法，神道佛教，直至仕农工商，贩夫走卒，三教九流，以至引车卖浆者流，皆无所不通，不结交，不来往，交游多，见识广。以至让那些当地士子，居民百姓，个个听得目瞪口呆，口水橫流，如坠五里云中。简直把他当成神人。
不久，临邛的大富豪卓王孙听说此人，也想来与他巴结走动，希图得到好处。还派人专程上门，邀请他到自己家中赴宴作客。谁知临出门时，司马相如却久久不愿登车，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埋怨：“这样的穷老儿也配宴请我！”摆足了架子，就是不肯举步登车。最后硬是被人生拉硬扯地抬上车子，才与县令并驾齐驱，边走边聊，尽说那些旁人听不懂的大话文话，俨然山中宰相，京城勋贵，四代阔老，一直侃到卓王孙家门前方才停止下来。
因为有特别尊贵的客人到来，卓府今天的宴会准备得格外精致丰盛。宴会一开始，王吉就要司马相如用绿绮宝琴弹奏支曲子助兴，也好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扬己显名。然而，司马相如却装着心不在焉、打不起精神的样子，只漫不经心地拨拉了几下琴弦，好像说，这样的场合，有几个能听懂我的曲调，岂不是对牛弹琴？
然而，也许出于无意，他偶然瞥见门前幕帘之下，立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，鬓发如云，亭亭玉立，眉如远黛，唇若含丹，容貌秀丽，意韵袅袅，才情非凡。正聚精会神地一边听他心不在焉地弹琴，一边不住地向他频送秋波。灿然的风情，真挚的爱恋，一时竟令司马相如心旌摇荡，神魂颠倒，难以自持。心中暗想，这莫非这就是新寡在家的卓王孙之女卓文君？原来她生得如此美艳，虽是已婚之女，却与大家处子丝毫无异。仍是这般秀丽脱俗，气质超凡。更令她感动的是，如此超女，初次相见，就这般爱慕追恋自己，眉目传情，魂魄相寄，何等真挚。既然这样，我何不就此即兴弹奏一支曲子，传达对她的爱慕之意，以不负美人深情！心里这样想着，便不由自主地边弹边唱起来。顷刻间，一曲由他即兴创作的《凤求凰》歌词，便和着美妙的琴声，在卓文君耳畔飘荡开来：
凤兮凤兮归故乡，遨游四海求其凰。时未遇兮无所将，何悟今兮升斯堂！有艳淑女在闺房，室迩人遐毒我肠。何缘交颈为鸳鸯，胡颉颃兮共翱翔。凤兮凤兮从我栖，得托孳尾永为妃。交情通意心和谐，中夜相从知者谁！双翼俱起翻高飞，无感我思使余悲！
……
唱词的大意是：我是金凤鸟，展翅回故乡。盘旋高空之上，寻觅地上玉凰。未曾邂逅知己，我心空虚彷徨。谁料今日入室登斯堂！三生有幸，巧遇窈窕淑女，我美丽的酥娘！只怕咫尺天涯，美人隔东墙。焦思苦虑愁杀我，红豆情思抱恨长。何能鸳鸯同戏水，凤凰比翼翔？我只能用这绿绮宝琴，向你诉衷肠。
一曲弹罢，卓文君早已被感动得泪水淋漓，不能自已。心中暗想，原来，此人是这样爱着自己，又是如此富有才华，不拘小节，风流潇洒，倜傥豁达。貌似脱浪，实则超然，放荡不羁，这样的男子，岂不正是我心目中的王子，未来的伴侣，苦苦寻觅的对象？前生之缘，岂可错过！
宴会结束，临别时，司马相如特地驾车来到大街上，请王吉替自己给卓文君精心购买了几件礼物，让丫环转送给卓文君，并向她转达慰问之意。卓文君看着如此珍贵的礼物，联想到司马相如那颖悟的才华、高超的琴技、娴雅不羁，脫略放诞的举止，和那双灼热含情的眼睛，怎么也控制不住心中那娟娟缠绵的情愫，当天晚上，未等夜深人静，她就带上丫环，骑上快马，偷偷地跑了出来。不顾夜黑路远，径直向司马相如的住处奔去。
司马相如刚刚睡下，听到有人敲门，便起身下床。门开处，只见灯影里风鬟雾鬓的卓文君亭亭玉立，款款情深，眼中还闪烁着激动的泪花。她眷恋地看着司马相如许久，终于难以自持，一头扑进他的怀抱，激动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司马相如将她拥入门内，连同他的体香。
卓文君夜奔相如的事，第二天便传遍了临邛县城的大街小巷。一大早，卓王孙便知道了。他气急败坏，大骂女儿不顾廉耻，伤风败俗，竟然夜奔相如！当卓王孙知晓了司马相如的底细后，他更懊恼自己利欲熏心，曲意巴结，上了司马相如的当，自己陪了女儿又折兵，丢尽面子！羞怒之下，他真恨不得把女儿一刀宰了！他当街宣布：“轮到他们结婚办事那天，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！”
过了几日，卓文君跟随司马相如回到西蜀家中。环顾四周，家徒四壁，室如悬磬，环堵萧然，清锅冷灶，箪瓢屡空。连日常的生活都成了问题，要吃没吃，要喝没喝。文君无奈，只好折回临邛，托人把自己乘坐的车马卖了，在临邛当街买下一处店铺，亲自当垆，卖酒谋生。而司马相如呢，也放下了读书人的架子，夏天就穿着大裤衩，当街洗涤杯盘器具，充当店中打杂的，一时招来好多人围观嘲笑。卓王孙听说这件事，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紫一阵，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，终日闭门不出。
事情闹到这一步，亲友们纷纷上门劝说卓王孙。掏心窝地对他说，女儿眼下是穷了些，但是司马相如终究是个人才，又有可靠的朋友做县令。人生难料，说不定哪天他又能咸鱼翻身，重振旗鼓，梅开二度呢？您没必要成天这般忧心忡忡，跟女儿沤心斗气。卓王孙毕竟是有头脸的人，当此之时，能说会道的街坊邻居，谁不愿过来劝上他两句呢？
见乡亲邻居们都来好心劝说，生米又已煮成了熟饭，这会儿，他也慢慢想通了：文君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女儿，我真能忍心让她跟着司马过一辈子穷日子？那样对她岂不是太狠心了？再说女儿自跟前夫离异（一说因前夫病世），半路折回娘家，心中何等悲苦，做父亲的不能给她分忧解难，还这么对待她，又于心何忍呢？思前想后，最后还是决定分一半家产给她，让他们回成都老家，买田置地，过正常人的日子。
卓文君和司马相如，在卓王孙的帮助和他们自己的共同努力下，生活渐渐有了起色。但司马相如是个有远大志向和雄伟抱负的人，他不想贪图眼前的安逸，决心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去开辟更大的前程。回想当年景帝时，他曾身为宫内武骑常侍，护卫天子狩猎出游，好不风光。那时，跟皇帝一道出游的，还有自己的朋友邹阳、枚乘之流，他们都是写作辞赋方面的高手，倍受众人青睐。自己也很羡慕他们，希望自己有朝一日，也能像他们那样，写得一手好词赋，令万众瞩目。所以这些年来，他一直坚持寒窗苦读，呕心沥血，笔耕不缀，日属万字。就在应诏赴京离蜀那天，经过蜀中一座石桥，他在桥上刻书明志曰曰：“他年不乘高车驷马，不过此桥！”
司马相如曾凭借一曲《凤求凰》，得到了卓文君的芳心，与可意的人儿喜结连理，举案齐眉；后来又凭借一阕《子虚赋》，更得到了汉武帝的赏识。有了卓文君，有了家庭，有了皇帝的青睐和信任，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滿信心。
汉武帝慧眼识珠，司马相如不久被授予“中郎将”之职，代表朝廷往抚西南夷。沿途所到之处，只见万人夹道，人头攒动，欢声雷动，以最高的礼仪迎接这位朝廷派来的使者。
司马相如的大名如雷贯耳，西南诸夷中的许多小国君主都因仰慕其名，纷纷表示愿意归汉为臣。汉武帝万万没有想到，司马相如还有这样的大本事，原先以为他只会写写画画，作闲诗，写小赋，没想到他还能为官一方，扩土安疆。作为一名使者，更不辱使命，大振了国威，也为自己争了一个大大的面子。于是一时兴起，又给他加封了负责祭扫汉文帝皇家陵园的“孝园令”的官职。到此为止，曾几度瓮尽瓢干、一贫如洗的司马相如终于梦想成真，事业有成，一切如愿以偿。此际，他官高爵显，家中甲第凌云，牛羊千躈，良田万顷，僮仆满门。美食具山珍，穿戴尽罗绫，享尽荣华富贵。
好日子过得快，一晃到了武帝元鼎二年（公元前年），司马相如告老辞官，锦衣还乡，移家茂陵，安享山林泉下之乐。随着岁月的流逝，卓文君却红颜老去，青春不再，两鬓染霜，难对灼灼桃花。恰在此时，却有多事之人前来要为司马相如说爱“提亲”。以便让他重拾一次婚姻殿堂的美丽。
司马相如听说要嫁与他的是茂陵一位富商的女儿，金枝玉叶，貌美如花，正当豆蔻年华。一时头昏心热眼痒（想尝尝老牛啃嫩草的滋味），竟欣然表示同意。可他又心存疑虑，担心卓文君决意不愿离去，又将如之奈何？思之再三，还是鼓足勇气，把卓文君最不愿听到的话，委婉地表白了出来。卓文君一听，当时就气得毅然离家出走，远去临邛，发誓不再回来。过了几天，她托人送来一包书信，其中有一首便是那带泪泣血、闻名古今的《白头吟》：
皑如山上雪，皎如云间月。闻君有两意，故来相决绝。今日斗酒会，明旦沟水头。蹀躞御沟上，沟水东西流。凄凄重凄凄，嫁娶不须啼。愿得一心人，白首不相离。竹竿何袅袅，鱼尾何蓰蓰。男儿重意气，何用钱刀为？
在《白头吟》中，卓文君告诉司马相如，真正的爱情像雪花和月光一样洁白纯洁，不能随意玷污。男女情投意合，就像钓竿那样轻细柔长，鱼儿那样可爱活泼。男子应当以情意为重，失去了真诚的爱情，是任何钱财珍宝都无法弥补的。
还有一封书信，是这样写的：
春华竞芳，五色凌素，琴尚在御，而新声代故。锦水有鸳，汉宫有枝，彼物而新，嗟世之人兮，瞀于淫而不悟。朱弦断，明镜缺。朝露晞，芳时歇。白头吟，伤离别。努力加餐勿念妾。锦水汤汤，与君长诀。
这封信，翻译成今天的话，意思即为：春天百花盛开，争奇斗艳，绚烂的色彩掩盖了素洁的颜色。琴声依旧在奏响，但弹奏它的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。锦江中有相伴游泳的鸳鸯，汉宫中有交援伸展的枝条，他们都不曾离弃伴侣。慨叹世上的人，却迷惑于美色，喜新厌旧。最后弦断音绝，露干缘尽，夫妻分离。希望你吃得好喝得好，不要挂念我。我现在对着浩浩荡荡的锦水发誓，从今而后，与你永诀！
司马相如看完诗和信，触目伤怀。深知文君摧心裂胆，此时心情万分痛苦，伤心至极，不禁十分悔恨。于是赶紧驾车前去看望文君。
见到了司马相如，面对曾经心心相印、自己倾情爱慕的丈夫，卓文君噙泪扶琴，边弹边唱，字字泪，声声情，诉说她对丈夫一片诚挚纯真的感情。司马相如没有想到，几十年过去，卓文君依然还像当初一样，一往情深地爱着自己，决绝坚贞。特别想到在自己最困窘的时候，卓文君义无反顾地追随陪伴自己，简直椎胸刻骨，痛心不已。
往事不堪回首，那般温罄，让人留连。想到这些，司马相如恨悔交加，泣下如雨，他对卓文君说：“你打我吧！骂我吧！对不起，我错了！”
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，司马相如得了消渴之疾（糖尿病），久治不愈，溘然长逝。文君悲痛欲绝，亲撰诔文，以寄托心中的哀思。
嗟吁夫子兮亶通儒；小好学兮综群书。纵横剑技兮英敏有誉；尚慕往哲兮更名相如。落魄远游兮赋《子虚》，毕尔壮志兮驷马高车。忆昔初好兮雍容孔都，怜才仰德兮琴心两娱。永托为妃兮不耻当垆，平生浅促兮命也难扶。长夜思君兮形单影孤，步中庭兮霜草枯。雁鸣哀哀兮吾将安如！仰天太息兮抑郁不舒。诉此凄恻兮畴忍听余。泉穴可从兮愿殒其躯。
“一琴一诔足千秋。”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所演绎的美丽爱情故事，千百年来在中华大地代代相传，为人们永久地赞美颂扬。卓文君，这位美丽贤淑的富家才女，早已成为人们追捧学习的榜样。他们的故事，将作为一笔无价的珍宝，巨大的财富，永远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，伴随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。
本文编写釆自：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》
明冯梦龙：《情史类略·卓文君》
郦波《百家讲坛》及其他有关资料
潇湘记忆，本名杨群，笔名杨君。男，48年生，大学中文本科学历，退休教师。有诗集《寒香园诗草》付梓，《古代百位名人家国传奇》待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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